2009年10月21日 星期三

對望


這是一棵來自亞洲的銀杏樹,在1845年時被移植於此,
在異鄉的她,生長的很好,龐大的體積卻有著秀麗的姿態,她,吸引了無數過客駐足欣賞。

每一次到公園我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可能因為我們都來自遙遠的他方吧!
有天,當我跑步經過她的身邊,突然想做一件關於它的作品。
從那天起,每天半個小時,我到她的面前欣賞它,
看她在風起、日落時的樣貌,
等待每個經過她身邊的過客。

三十分鐘的安靜對望,讓我仔細凝視她的每個細節,讓我沈浸創作的深層滿足。
三十分鐘,在這樹下的空間也交織了許多人生故事,
孤單的老人、熱戀中的年輕男女、
撿樹葉的小小孩、牽手走過的白髮伴侶在樹下駐足親吻、
國中女生為了可樂吵了起來、
一起慢跑的年輕女生正聊著八卦...

數天前,一位年輕好友語帶婉惜地跟我說:
「其實,你真的應該改變一下,不要有那麼多的堅持。你的能力一點都不差,可是你卻沒把握住機會~~,你應該可以過得更好、更成功的。這個世界需要會轉彎的人。」

她太年輕了!也許!

我回答她說:
我很滿足目前的狀況,我的人生目標也不在於擁有名利地位,
什麼是成功?很難定義。」

我確實忘了什麼叫做成功,也不太想去釐清。不過我倒是在很年輕時就打算要過個無憾的人生,
這也就可以說明為什麼到了這把年紀我還可以跟一棵銀杏樹天天對望。
不過除了自己的堅持,家人朋友的寬容與支持也是這條路可以繼續走下去的主因之一。
這是人生中的幸福。




2009年9月29日 星期二

再見小朋友之三


一年不見,小男生好像瞬間長大許多,
身材變高大了,眉宇間也多了一點成熟(雖然他目前也不過九歲)

當他塑出這一些小小的食物,旁邊的小朋友發出讚嘆聲音,
我想他心裡應該是飄飄然,只是臉上表情還是那副「班長樣」:「這沒有什麼啦!」

前年,他剛來上課時也是一位面對畫紙會皺著眉頭想哭的小男生,
只是後來他慢慢發現了創作的趣味,也就浸淫其中。
我知道他越來越有自信,對掌控自己的手也漸漸產生心得。
當手與心的距離變近了,自我的成就感也就變高了。

陪小朋友創作最高興的無非是看見他們如何在當中找到自信,
將自信帶到生活中,有勇氣面對每一天。

看著小孩子成長是種愉悅。

再見小朋友之二


這位小女生很普通但卻也很特別。

這個暑期創作班幾乎都是熟面孔,除了她及那位被壓來上課的小男生。
小女生非常文靜,但總是會提前到教室,安靜地坐著等上課。
剛開始我很擔心她會有壓力,畢竟其他小孩都有些基礎了。

對於一些比較難處理的部份,我會提醒小孩要多一些注意與耐心,
有問題可以提出~~
她總是說:「沒問題」,而且只說一次,就接著做她自己的作品。
有時我發現,她有些困難,有些小技巧控制的不是很好,
但她並未提出幫助的要求,她試著自己解決問題,也接受成果。

她很沈默,不過眼光中有種篤定。
看到自己的作品完成了,先仔細端詳再滿意的微微一笑,而後離開。
我很欣賞這位小女生,縱然其他人再怎麼激動,她仍然靜靜地繼續她的工作。

下課時,她的媽媽每次都會帶著她的妹妹來接她,
母女三人對著作品小聲的討論,也會去欣賞其他小朋友的作品。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有天,這位文靜的媽媽跟我說:
「我的書讀得不多,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她說她很喜歡畫畫,我就到處打聽...」

音樂盒的創作課,我請小朋友將自己的心願或夢想塑在音樂盒上,
每一次當轉動音樂盒時,夢想也就跟著動了起來。

小女孩塑了好大的太陽,在天空飄動的雲還有廣闊的牧場,以及一顆溫柔的心。

再見小朋友之一




小男孩幾乎是被他的媽媽壓來參加我的兒童創作課,
他的兩個眼睛圓呼嚕的,俊秀的臉龐憨直的模樣,總是會讓學校老師多疼愛他一些。
雖然他在學校功課不錯,不過,除了學校功課及電腦遊戲之外,對生活事件完全沒有興趣。
不喜歡外出,不參與活動,除了學校教室就是家裡的房間,
這讓他的媽媽急到不行,遍尋方法要讓他對其他事物有多一點點的興趣。

畢竟,他現在才八歲,又是獨生子,父母師長都害怕這個小男生有天變成宅男或是尼特族。

而我,跟這個海邊小村莊算是非常有緣。出國前在當地小學擔任美術老師,一年當中發掘了許多有天分的小孩,孩子們也很喜歡我,因為他們知道跟我在一起是在「玩」,他們也會跟其他人說:「藝術是很自由的」(不知我哪時這麼說過?)

學生的家長算準我會回台避暑,特別約我幫小朋友上暑期課程。雖然路程遙遠,但畢竟小村莊資源極度缺乏,我也就答應了。

小男孩第一次上課,幾乎半堂課都在對著我傻笑,近乎立正地站在我的面前,不知如何是好。當別的小孩高興的畫水彩時,他那因為緊張而留下的汗水,都快將衣服溼透了。「哎!美術竟然成為一種壓力」我在心裡想著,也心疼他那副樣子。
他終於跟我說話了:「老師,我真的不會,我不知道要畫什麼?我好緊張~」
於是,為了挽救他的緊張,我只好指定他畫些簡單的東西(有點違背我要求的自發創作精神)

有一天,我們進行保麗膠創作,他還是一樣,默默地站在旁邊觀察大家。
但是,在保麗膠慢慢硬化的過程中,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了,
他說:「哇!這太神奇了!」接著他發現,原來很多東西都可以拿來創作~~
他開始嘗試。做了幾個作品後,發現自己的成品頗不錯。捧在手上仔細端詳。
他臉上的笑容不太一樣了。

接下來的課程,他依舊跟我說,「老師,我不會~~」
「那麼你會搓湯圓嗎?那就用各種不同的湯圓做一個音樂盒吧!」

在人體動作速寫活動中,他發現原來用筆速寫是這麼好玩。原來好玩的事還有那麼多...

在最後一堂暑期課程,他難過地說:「我好想可以繼續上創作課~」
他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媽馬上抱住他的肩膀說:
「我的乖兒子,你讓媽媽太感動了!我終於找到你喜歡做的事情了!」




2009年9月18日 星期五

悄悄到來的新朋友


左腳的膝蓋痛了好一陣子,我想是前幾個月在巴黎騎單車加上爬八層樓的旋轉樓梯的後果。依據我的醫學背景自我診斷,應該是軟組織受傷,於是撐到返台,趕緊就醫,不料醫師說出「退化」兩個字。醫師好心勸我,年紀差不多了,以後不要跑步,用散步;騎單車可以但不要騎在石子路上(法國一堆石子路),盡量不要一直上下樓梯,還有該吃些維他命保養了。

好吧!接受。

到了眼科,我跟醫師說,晚上眼睛看螢幕看久了就模糊了,醫師說︰「這是老花的前兆」。什麼,我忍不住在診間叫了出來。醫師說:「你沒有提前老花,你是正常的,這個年紀差不多了...」

無言。

到了神經外科,看頸椎MRI的結果,醫生學長告訴我:沒事不要一直唸書,C4,C5都有點椎間盤突出,以後多注意姿勢就沒事了。我又問:「學長,我想最嚴重的是我的記憶,自從車禍後,我的記憶喪失情形很嚴重~~」他回答說:「車禍?我看是老化吧!這年紀大家的記憶都不行了,接受老化吧!!」

我再也忍不住了:「醫生總要有點專業吧,不能面對快要變老的病人,就用老化兩個字打發阿~~」
學長只好安慰我:「腦細胞死了也無法復活,不過這腦子裡還有很多沒被開發的腦細胞,就去開發吧!到了這年紀,一切都在老化中,我們大家都一樣~~」。

說得也是,在我印象中的學長停留於醫學院時意氣風發地拿著人體骨頭,幫學弟妹課後加強解剖學的模樣,跟眼前這位醫師還是有段很長的距離。

不過用簡單的數學算一下,到目前為止人生路也走了一半或三分之二,「老化」恐怕是要佔據越來越多的位置。雖然有點錯愕它的快速來到,不過還好的是有一堆朋友們跟我一起加入老化行列,雖然老但不孤單。
可接受。

2009年8月23日 星期日

約定的信號


6月8日,在法國的一個悶熱午後,
窗外下了一陣急雨,伴隨著大雷。

那陣雨讓快要燃燒的土地降了點溫,
我在沒有電風扇更沒冷氣的房間裡,
一邊看著書,一邊高興地數算著返台的時間。

那天,我依舊在雨停時欣賞窗戶上緩緩滑動的雨滴,
抬頭望了一下天際,赫然發現一道完整的彩虹。
那麼明亮,七彩顏色如此分明,
又因為住家附近沒有高樓遮蔽,
彩虹的弧度完美呈現在我的眼前。

太美了!

於是我抓著相機衝下樓,打開門到庭院裡捕捉影像。
再仔細看,竟然在明亮的彩虹遠處,
有另一道淡淡的彩虹。

雙彩虹。如此的美!

我想起聖經裡記載著彩虹的由來。

當人類的世界裡充滿了不公義的事,
人世間的罪惡、醜陋、怨聲直達上天,讓上帝後悔造人。
於是吩咐當時地上唯一的義人:挪亞,
請他造方舟並且規勸願意悔改的人入方舟內躲避將降下的懲罰。

不過,想當然爾,當時的人都把挪亞當瘋子看待,沒有人願意進入方舟。

大雨下了,四十晝夜未停,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被淹沒了。

當雨停了,上帝卻也後悔對人類降下如此重的災難。

他仍然深愛著他所創造的人們。
於是他跟挪亞說:
「以後,不管在任何狀況之下,我都不會再如此做了。... 
那天邊的彩虹就是我信守此約的記號。」

2009年4月5日 星期日

玫瑰 La rose


這是一束即將被丟棄的白玫瑰,
在她的主人正拿著她步向垃圾桶的那一刻,
被我攔截了下來。

她在花期中未被好好的照顧,因此花朵未全然綻放就開始枯萎了,
因為缺水,花瓣捲曲並且產生皺紋。
但她的生命力畢竟旺盛,也就以此姿態持續地「活著」。

她吸引著我,
或許是因為憐憫她失去綻放光彩的機會與可能性,
或許是她正走向終點,喚起我的不捨。

那天,我將她擺在春天的陽光下,為她拍下幾張相片,
畫下一張水彩,
在鏡頭下,畫紙上,她依舊是蘊含著一種深層的美感。

我曾應允花的主人,當我為她畫完畫後,即將她丟棄,
然而,我卻將她放回原位,細細欣賞那靜默的、細微的凋零過程。

2009年2月7日 星期六

你在這裡嗎? Tu es là?




他,十歲,長相秀氣的小男生,
坐在軟墊上將雙腳併攏屈膝,雙手環抱著雙腳,
整個人形成了一個圓,輕易地往前或後傾。
他有著極柔軟的肢體,
似乎隨時可以輕易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個小小的圓。

他重複做著這動作,開懷的笑著。
旁邊的小女生輕輕點著他的肩膀,
提醒他跟隨大家做老師要求的動作。

他跟上其他人的動作,但總在一小個動作轉換的空檔,
他又開始蜷縮成一個圓,前後搖動,因為高興,發出尖銳的叫聲。

我在旁邊仔細觀察他,
他沒有肌肉協調的問題,對指令的接收與反應也沒有問題。
他快樂的做著暖身運動,但對於接續的團體活動,卻完全拒絕。
他開始尖叫,繞著場地盲目的快跑。

陪伴他三年多的特教人員提醒我,
那蜷縮的姿勢不就是胎兒在母腹中的模樣嗎?
而團體活動中,太多的人與動作,
讓他不知如何對應…

自閉症的小男生想要一直存在於母腹中,
不想切斷與另一個人之間擁有的強烈連結,
他不能接受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自我,那太孤獨了!
卻也無法接受過多的「他人的存在」。

站在他的世界外面的我們,
猜想著關於他的世界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