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的失智中心氣氛非常低迷。
這裡原有十二位「後期」的失智老人,但假期過後少了兩位。
室友少了,其他的老人無法察覺,只有三位認知功能還未喪失的婆婆們發現異狀。
然而大家心照不宣。
J和S是「清醒的兩位」,她們是對超級好友,
兩人總要坐在一起,連走路都手勾著手互相扶持,
S個性爽朗,J則是嚴謹,對人帶點猜疑防備的心,標準的完美主義類型人物。
第一次看到J用點描方式畫水彩,大家對他稱讚不已,
她則是皺著眉毛跟我說,你們應該是為了鼓勵病人所以說謊吧!
接著,她跟我說許多關於圖像的想像,
我驚訝於她的想像力,希望能幫她擴展這方面的能力,
不過卻被有經驗的照顧團隊成員批為天真,忘了失智症也會帶來胡言亂語的表徵。
那真是令人受挫的回應,因為我相信她的能力高過她的疾病限制。
也許是我的挫折感太明顯了,讓團隊成員有點「內疚」,
允許我開始讓J作ㄧ些圖像的想像活動。
接著我們開始寫詩,因為她是一位文字量非常豐富的人,
雖然記憶喪失,卻還能精確地拼出文學性很高的法文單字。
今天她自己獨自寫好一首完整的詩,用那顫抖的手。
她拿給我看難過的說,因為疾病,字變得很醜,別人都看不懂了。
我笑著說,因為我是外國人,就算寫的很清楚我還是看不懂,
我這個非法語人口的身分減低了她的焦慮。
她很自在的讀她所寫的詩給我聽。
詩的意境就像秋天的早晨,細緻、安靜、悠遠。
很美。
她回憶著少女時期熬夜看詩、寫詩而被父親責備的場景。
因著丈夫的工作必須時常旅行,在旅行中書寫記錄。
有時在下雨的街道,索性躲在屋簷下拿起筆記本開始寫幾句詩。
或是跟朋友到餐廳用餐後,喝咖啡時也寫下一些辭句。
自己不是詩人,只是從少女時期開始就喜歡讀詩寫詩,
只是一份單純的喜愛,她說。
過去的記憶雖然久遠,但是那份寫詩的樂趣卻刻印在生命中,
超越腦內記憶的障礙。
陪著她寫詩,也沈浸在文字的美感中,若非她顫抖的手,我確實忘了她的年紀。
有時在要簽名時,看著她呆呆的望著白紙了好幾分鐘,只是因為忘了日期、時間,
也想不出該如何寫出「2010」這四個數字。
有一天她也會忘了如何說話、穿衣,
但是我想如果到了那一天有人向她讀詩,她應該還是會像現在一樣,
眼神中充滿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