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8日 星期四

寫詩

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

新年過後的失智中心氣氛非常低迷。
這裡原有十二位「後期」的失智老人,但假期過後少了兩位。
室友少了,其他的老人無法察覺,只有三位認知功能還未喪失的婆婆們發現異狀。
然而大家心照不宣。

J和S是「清醒的兩位」,她們是對超級好友,
兩人總要坐在一起,連走路都手勾著手互相扶持,
S個性爽朗,J則是嚴謹,對人帶點猜疑防備的心,標準的完美主義類型人物。

第一次看到J用點描方式畫水彩,大家對他稱讚不已,
她則是皺著眉毛跟我說,你們應該是為了鼓勵病人所以說謊吧!

接著,她跟我說許多關於圖像的想像,
我驚訝於她的想像力,希望能幫她擴展這方面的能力,
不過卻被有經驗的照顧團隊成員批為天真,忘了失智症也會帶來胡言亂語的表徵。

那真是令人受挫的回應,因為我相信她的能力高過她的疾病限制。

也許是我的挫折感太明顯了,讓團隊成員有點「內疚」,
允許我開始讓J作ㄧ些圖像的想像活動。

接著我們開始寫詩,因為她是一位文字量非常豐富的人,
雖然記憶喪失,卻還能精確地拼出文學性很高的法文單字。

今天她自己獨自寫好一首完整的詩,用那顫抖的手。
她拿給我看難過的說,因為疾病,字變得很醜,別人都看不懂了。
我笑著說,因為我是外國人,就算寫的很清楚我還是看不懂,
我這個非法語人口的身分減低了她的焦慮。
她很自在的讀她所寫的詩給我聽。

詩的意境就像秋天的早晨,細緻、安靜、悠遠。
很美。

她回憶著少女時期熬夜看詩、寫詩而被父親責備的場景。
因著丈夫的工作必須時常旅行,在旅行中書寫記錄。
有時在下雨的街道,索性躲在屋簷下拿起筆記本開始寫幾句詩。
或是跟朋友到餐廳用餐後,喝咖啡時也寫下一些辭句。

自己不是詩人,只是從少女時期開始就喜歡讀詩寫詩,
只是一份單純的喜愛,她說。

過去的記憶雖然久遠,但是那份寫詩的樂趣卻刻印在生命中,
超越腦內記憶的障礙。

陪著她寫詩,也沈浸在文字的美感中,若非她顫抖的手,我確實忘了她的年紀。

有時在要簽名時,看著她呆呆的望著白紙了好幾分鐘,只是因為忘了日期、時間,
也想不出該如何寫出「2010」這四個數字。

有一天她也會忘了如何說話、穿衣,
但是我想如果到了那一天有人向她讀詩,她應該還是會像現在一樣,
眼神中充滿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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